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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弢译——一个老姑娘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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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9.2022 00:50: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惊涛骇浪 于 16.9.2022 10:41 编辑


一个老姑娘的独白


[联邦德国] 嘉贝勒 · 沃曼


金 弢译




嘉贝勒·沃曼(Gabriele Wohmann),1932年出生于德国黑森州达姆施塔特市。沃曼为联邦德国笔会、柏林文学艺术协会以及德国语言文学学会成员。


沃曼是联邦德国当代文坛上的后起之秀,六十年代初崭露头角,直到七十年代中期由于发表了长篇小说 《同母亲一起去郊游》(1976)而确立了她的文学地位。她作品的主要题材是当代社会中妇女生活的孤独、情感的冷漠和职业的忧虑; 大龄女青年、独身女子、夫妻生活不和谐、不幸福的女性以及年逾花甲的孤寡老太太等,都是她热衷探索、描绘的人物形象。《一个老姑娘的独白》 生动、细腻地描述了一个独身女子的个人感情与社会现实相矛盾的痛苦心理。在作家眼里,妇女不仅与男子一样应得到人生的幸福,她们更应该是社会的组成部分,从她们的苦恼中反映出存在的社会问题。沃曼创作的模特儿都来自实际生活。有人评价她笔下的人物有血有肉,“她们就生活在你我中间”。


作者的艺术手法最大的特点之一是采用自述体,她二十多年创作的大部分作品都是这一风格。按作者本人的话说:“自述体不仅能使读者更快进入角色,更重要的是,我也是广大妇女中的一员。” 当然沃曼的作品也有她的不足之处,如一些细节的描写,尤其是内心活动的刻画过于琐碎,不过,沃曼毕竟是位严肃的作家,她对妇女内心世界的发掘是认真的,也是成功的。






一个老姑娘的独白




这都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今天,正值圣诞节,我除了只能记述一件与节日气氛不尽谐调的往事,其他什么也干不了,这实在是让人忧伤的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处女,往昔的青丝已染上霜色,她不再指望有位勤快的美容师,能挽留住正在逝去的容颜。像她这样,圣诞节在抚今追昔中度过,兴许是最有意义不过了。形影相吊的生活所赐予她的怜悯心,又无情地把她带回到流逝的岁月中。旧日情景一幕幕地在她眼前移过:


去年的圣诞夜,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阿朗那跷起的右脚,神经质地摆动着;贝伦达神色呆滞;那个散发着野气的小个子女人,脸上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她双手交叉在一起,十指纤纤,指甲染成了黑红色。我坐在他们三者中间,此刻还清楚地记得,一种只因为在场而感到的不快,紧紧地压住我的心口。当时,我最迫切的愿望是,打开我的苏格兰呢紧身衣的拉链。犹豫之后,我还是这么做了。我用大衣的上角,遮住那块不好看的地方,它表明我已上了岁数。


为了不使故事失去连贯性,我还得从头讲起,因为这一切与那个灾难性的夜晚有关。事情是由贝伦达邀我去她家乡加利福尼亚度暑假而引起的。那时,我初到美国,住在中西部的一个小城镇里。我一人他乡异客,倍感孤寂。在美国这广袤不测的国度里,我简直成了沧海一粟。尽管从学生那里我无时无处不感受到一种天真烂漫的童稚之心的亲切,但在交往中,大家总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时,我体虚力乏,有些神经衰弱。无论是学生拙劣的发音,教导主任活跃的激进思想,还是我斗室里新巴洛克风格的家具,或是美式的烹调,都使我心烦意乱。然而,我最无法忍受的是孤独。贝伦达发出的邀请,我自然万分感激。虽然无法预期会发生什么事,但某种轻松的快感萦绕我心头。这次旅行起码会给我带来变化,中止我的寂寞。


其实,住在戴尼特家里,生活也算优越。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做法式饭菜。他们陪我去了当地所有可以观赏和游玩的名胜,把那些世上最高大、最古老的树木指给我看,还有这个超级国家最肥沃的土地、最肥壮的海豹、最深邃的峡谷。就在这次度假中,我爱上了一个有生以来最让我入迷的男子。他叫阿朗·戴尼特,贝伦达的丈夫,一个勤快的建筑师。在我认识他的几小时内,我完全陷入了一个对我这年纪来说既可笑也不值得,而且又非常令人痛苦的境地。以往三十九年的生活,我尽最大的努力也不曾有过的情感,此时此刻在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下却毫不费力地萌生了。爱的火焰在心中燃烧,我默默地经历着感情发展的整个过程。这一切尽管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我的外貌没有为此而显得憔悴,但我内心明白,为了对一个男人不合时宜和荒诞的热恋,我忍受着内心的煎熬。阿朗小我两岁,他是我闺蜜的丈夫。当我最后意识到,阿朗并不像爱情所要求的那样也钟情于我,我决定完全由自己处理这姗姗来迟、却不成功的爱情。阿朗总是以一种过分亲密而让人痛苦的方式,拍着我的肩膀,称我“大姐”。他对我的友好,显然只是一种同事或兄妹的亲切,这使堕入情网的我更加伤心。


然而,我毫无怨恨地离开了他们。回到学校,我期待着寂寞的生活会有所改变。我的思绪由于这迟到的爱情拓开了一片崭新的、连自己也觉得非常陌生的境界。与同事们共聚一堂,而心里却牵挂着那个人,这无疑是另有一番滋味; 独自一人捧着书,却沉溺于梦幻与追忆中,一定是激动人心的。这或许是为了从无聊的包围中求得解脱吧!尽管我的“爱”、我的“激情”,毋庸争辩是无望的,但我最终还是拥有了这些。我明白,在漫长的秋夜里,我孑然一身守着小屋,缠绵悱恻,无休无止。这一切是何等的荒谬。然而一只结满想象的金丝网笼罩住了我。静静的满足中,我仍不停地编织着它。我的自尊心正在被吞噬,这个想入非非、单相思的“我”,在那清醒而理智的“我”面前受到无情的贬斥。但对这可笑的一切,我又置若罔闻: 我象个痴情的少女,违背了爱情的时间规律,无谓地耗费着自己的光阴。令人欣慰的是,阿朗占据了我全部的思念。不管怎么样,我的忧伤,我那无所事事的业余时间总算有了寄托。


生活在我周围的人并没有觉察出我的内心世界在起着变化。在女房东的眼里,我一如既往,仍然是一个略微有些怪癖的法国女人。我的到来,尤其是我那寥寥无几的化妆品和可怜巴巴的衣着,与她原先对巴黎和巴黎女郎充满浪漫色彩的想像相比,真是大相径庭。也许她渐渐地把我看作是一个例外而聊以自慰吧!对我的同事而言,我依然是一些名作家精神上的契友。说真的,我甚至还颇有威望,一种由巴黎拉丁区的浪漫和巴黎大学混合而成的荣誉。在学生们看来,我依旧讨厌他们错误的发音,该用虚拟式的地方用了直陈式,对类似这样的错误,我仍给予严厉的批评。大家都以为我年近秋景,或已到了温和的季夏,然而我的内心深处,依然是春意盎然。


使我失望的是那年的圣诞节悄悄地过去,却没有谁邀请我: 戴尼特一家远游欧洲了。我试图向他们说明冬季出游的坏处,但是我的劝告终不奏效,他们还是走了。夏季一别,我再也没见过他们。然而一切还是美好的。对阿朗的怀念本身就超越了他能给予我的一切: 追忆中,我再度遨游在太平洋,出没于茂密而高大的树林里,又在参观那些自然保护区公园,与大家举杯同欢。我再次感受到在那个男子身边的温暖。漫长的一年,苦苦的思恋,使他靠得我那么近。看着他时,我感到自己的目光与他的交织在一起,我胆怯得像是干了怀事被人擒住似的。不错,我害怕在我炽热的眼神中让他发现了真正的我。然而他却一无所知,像所有的男子那样盲目无睹。使我不寒而栗的是,男人们如果不青睐爱着自己的女子,竟会变得如此闭目塞听。要是说到“amour réciproque"(注1),他们会装得如此傻头傻脑。


一天晚上,贝伦达向我透露了她近来为什么异常兴奋的原因。她和阿朗的欧洲之行带回了令人确信的喜讯,她终于怀上了孩子,这是阿郎的夙愿。我听说过他们因为没有孩子,夫妻生活曾出现过危机。这种危机即使我去阿郎那里出面调解,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也许我对有些事缺乏理解。现在贝伦达有了身孕,她是幸福的。


对于这种盲目的繁衍,我有些费解,仅仅想要有个孩子,不厌其烦地向教授们朝山进香,这未免也太愚昧了,我试图带着一种蔑视去对待阿郎,但我做不到。从这点上,我意识到了自己爱的程度。


我担心自己的年岁和在我遇到阿郎之前度过的那种特殊的女性生活会使我对他那种强烈的刚毅的男子性格变得异常敏感。我过去在其他男子身上曾感到的一切厌恶,在他身上却变得亲切。他那些无聊的主张和要求,散发着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息。要是换了别人,连他的穿戴我也会觉得讨厌,甚至觉得他像个浪荡公子。然而对阿郎却不一样,我为看到他穿着雪白的紧身裤和细软薄透的毛衣,衣领口上总爱结上一条花色围巾而感到喜悦。我由衷地欣赏他那双紧裹着瘦长踝骨的短袜,以及他那些款式各异的鞋子,这些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阿朗有些爱虚荣,但这对他却恰到好处。他的虚荣心在我看来则是一种自信的、毫无造作的表现,并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这丝毫都不会损害他的形象。我乐意看到他洋详自得的神情,看他如何炫耀他的光彩,他的步态、谈吐和自信的举止,这一切都显示出一个人的自我完善。连克莱雷米小姐的健美培训班都不能象他的自制的男性美那样,给予我这么多的轻松感和自信。


我不得已再次出游,再次满怀着回忆和新的印象回到自己充满学究气息、而又寂静冷酷的王国。我回到了自己乏味无趣的小天地,只不过是想在精神上寻求一种回家的安逸罢了。这次假期结束后,我异常消沉。对这无处释放的情愫,我不知所措。我下了决心,力争回到现实生活中去,放弃对阿朗的幻想。


贝伦达来信了,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事。几个星期以前,在我跟她告别的时候,我还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知足的人呢!她的信带来了呼救,带来了对忠告和安慰的乞求,我木然了。开始我觉得难以置信,接着便是束手无策。这一切真是让人百思不解。阿朗竞会欺骗了他的妻子。“他说,他爱那个女人,” 信中这么写道,“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正的爱情。他甚至扬言要把那女人带回家,当着大家的面,开诚布公地把话说个明白。他还嘱咐我,说她身体虚弱,到时候留神别伤害了她。他希望,一切都能和颜悦色地明说明了。但是,尽管我怀着他的孩子,我明白,我已不年轻了,也没那个脸跟人争风吃醋。” 贝伦达就这样写了满满五张纸。信中还说到,阿朗自发而不可抗拒的爱的对象是个年轻的服装设计师和舞台美工,她的功名心使她倾向电影事业。我感到遗憾的是,阿朗跟电影界毫不相干。这就是说,那女孩的爱情与事业无关,而且也不能按信中说的那样,轻易地把阿朗看作是生活的骗子。这样一来,事情反而复杂化了。


从爱的双方来说,这是一件涉及到人的感情、值得严肃对待的事。之所以值得严肃对待,正是因为这种感情具有它的荒谬、不合理和难以道出的理由,它攫住了像阿朗这样的男子纯属出其不意。而作为女人是很难抵御像阿朗那样热情奔放的男子,她会屈从于他,随他浪迹天涯。对恋爱一事,阿朗拥有如此之多的天赋和下意识的技能,使得人们把他与真正的爱和为爱情作出的牺牲等而视之。此外,阿朗像是觅到了不可多得的知音: 娇弱的女子遇上了刚硬的男子汉。他们间的爱情,不仅是一出闹剧,而且是一次等价的、真正的对垒。


信中,贝伦达说那女子性格桀骜不驯,长得一点也不漂亮,比起贝伦达这样贤惠、不失风韵、体态匀称的妻子,真算得上骨瘦如柴。然而她正值芳龄,在阿朗面前如同一个合法的占有者,毫无廉耻地卖弄风骚,与他山盟海誓。事态已是一目了然,贝伦达的灾难迫在眉睫。即使阿朗考虑到,为了在未来孩子的母亲面前不失体面和尊严而不跟她离婚的话,贝伦达也将失去他。顿时,我恍然大悟,贝伦达从未真正占有过她的丈夫。


象我这么一个老处女,企图扮演一个法官的角色,去评判那些实实在在生活着的人们,未免有些过分和妄自尊大吧。当然,在贝伦达面前,我避免将我的感受告诉她,以免让她产生误解,以为我把事情的主要责任归咎于她,认为她是一个非正义的抗争者。我不愿惹她生气,给她写了一封关切的回信,与其说这是出于朋友间的同情,不如说这是对阿朗真正的愤慨,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欺骗了贝伦达,同时也欺骗了我,撕破了我用想像编织的那张美丽的网。


我和贝伦达往返的通信,传递着各自由衷的愤怒; 它们宛如一份份感到失望但又想扭转局面的女性的宣言书,发向她们共同的对立面“男人”,发向跟我们既相似又陌生的生命物。如果说,我那些既有询问又有安慰的去信带有乘人之危之嫌,那么贝伦达的哀诉与抱怨不无一种对我独立和单身生活的嫉妒,而我若是贝伦达的话,我是决不会有这种嫉妒的。我幸灾乐祸地想到,自己一生中毕竟有过那些值得羡慕的东西,尽管它们本身也许毫无价值。然而,我又多么情愿象贝伦达那样,宁可承受痛苦的折磨,而不甘心死守在学校,过着毫无结果的生活,象是手拿放大镜,观察着生活的一切。然而无论怎样,这种与其说是严加防护,不如说只是相对不受干扰的独身蛰居是相当宁静的。尽管我憎恨自己的单调生活,但我从不怀疑自己又是何等地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旦稍有改变,我定会缅怀这一切。在给贝伦达的安慰信中,我没有暴露自己复杂的内心世界,没有一点不恰当的语气使她觉察出我某些自私的好奇心。我们间的通信,犹如两个同犯,在谋叛那残酷的“夫权”。


圣诞节即将来临。贝伦达来信,乞求我不能撇下她不管,她让我去她那儿。我迟迟不敢答应,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地认可了。我玩了一个可鄙而不诚实的手腕,但这又是完全有必要的,我不愿让贝伦达看出我由于长年的幽独而产生了热衷于听取耸人听闻的心理。即便我傻到这一步,去告诉贝伦达,完全是出于对阿郎的爱我才去他们那儿的,她也不会相信我的。


到戴尼特家的头几天,我连阿朗的影子都见不着。转眼间便是圣诞夜了,但谁又会料到,这戏剧性的夜晚,会结束得那么惨呢? 我神色坦然,又坐在戴家名副其实的沙龙里,又一次看到,从阿朗烟斗里冒出的蓝色烟雾徐徐升腾,在落地灯的光照下散去; 我的舌尖仿佛感到了戴家鸡尾酒会的芳香。当着阿朗和那两个欲合法占有他的女人的面,我再次感到不安起来。这次圣诞聚会,表面上看去平静和睦,但背后却是充满欺诈。按贝伦达的意愿,阿朗今晚必须作出抉择。这两位表面上坦然自若的女人,忍受着对方的挑战,她们的作态只能表明她们内心异常激动。阿朗要在二者之间作出选择。她们俩是谁受宠,一目了然。阿朗有如受惊的动物,两眼直勾勾地围着迷人的莎莉·维特勃洛克转。她长得瘦削,衣饰有些不修边幅,但却可爱动人,不象一个寻常的美国女子。在这典雅、气氛有些抑郁、僵化的客厅里,她显得神志清新,舒适安然。


贝伦达失去了这次角逐中唯一的优势: 莎莉也怀孕了。戴家的事由此更加激化。自夏天以来,贝伦达一直力图回避这件事。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事贝伦达并没有告诉我。秋季前后,阿朗和莎莉私下出走过一回。他俩在加拿大海滨某一令人消魂的渔家小舍里,度过了十四个恍恍惚惚的昼夜。这一风流韵事败露后,莎莉对阿朗就更不肯放手了。加上那尚未出世的小生命,使她对阿朗的占有,变成了合法的权利,几乎近似他的妻子。事情变得既复杂,带有悲剧色彩,又令人啼笑皆非。我知道,今晚或整个假期中,自己扮演的角色并非毫无作用。从阿朗身上,我证实了这一估价。


贝伦达和客人上楼后,我也想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但是阿朗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请求我继续留在他身边,他非要跟我谈谈不可。我留了下来,喜悦和气愤交织在一起。我并不占有他的爱,在他的心目中,我永远成不了他希望的妻子。然而,使我快慰的是他对我的信赖,恳求我的帮助,这是我唯一力所能及的事。但是,我向他表露的只是由于这一请求而引起的反感。我一声叹息,暗示着心中并非恶意的不快,又在原位上坐了下来。他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他开始对我说话的语调,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一反常态,变得几乎有些慷慨激昂,但又因为对自己和自己的言语缺乏克制而显得不安和烦躁。我向来以为,男子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感情是可卑的,这种缺点在我们女人的眼里是不可饶恕的。然而阿朗身上的一切,我感到赏心悦目。即使他表现出更糟的胆怯和懦弱,也许我仍会喜欢他的。我爱他身上的一切,包括他的犹疑和不足。我喜欢他那喉结的上下滑动,这使我想起一只可爱的新生的小鸟在胆怯地拍动翅膀。我喜欢他那下腭的移动,象在碾磨着什么。毫无疑问,这是阿朗神经质的表现。他的解释和恳求在我耳边滑过,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些细节吸引住了,我听到的只是他的说话声、语气中突然的颤抖或是语调的变化。阿朗既不会能言善辩,又称不上一名出色的喜剧演员。他那道地的男子气,无处不显示出直率和不善于伪装。这起桃色事件,他一开始就处理得十分糟糕,这正是因为他老实得近乎愚笨,因为他过去从未有过此类寻花问柳的经历。此刻,他如同一个无辜的盲人,在生活的迷宫中,失魂落魄地摸索着自己的出路,而我只是他引路的拐杖。


“玛赛勒,你是法国人,” 他对我说,“你们法国人是很懂爱情的。对此,你们富有更多的天赋。请你告诉我,若是你的同胞处于我的境地,她们将作何抉择。我深信,她们会为爱情当机立断的。”


他的过错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曾祖父是德国人。我极力克制着自己,任凭他对我的天赋进行评判。终于,我不客气地说:


“不!我们法国人并不是浪漫主义者,我们是理性主义者。我们的一言一行,总是感情与理智的结合。”


“不过,感情总是不理智的,” 阿朗大声嚷道。


“但是我们能做到这样,” 我执意不让地辩驳道。


对阿朗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感情的出路在哪里。第二个小生命一出现,他手中完全失去了生活的罗盘。


“你可以收养莎莉的孩子,” 我提议道,“两个小鬼可以在一起生活。”


“不让孩子知道谁是他的生母? 让他从小失去真正的母爱?” 阿朗不由得勃然大怒。“不!绝对不行!


他那么激动,象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显得有些可笑。他在我对面的沙发靠垫上坐了下来,弯下身子,跟我离得很近,这似乎太放肆了。我点燃一枝烟,远远地靠在沙发背上。“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推迟作出选择。”


阿朗突然镇静下来,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可以等到这两个孩子出世。既然我那么喜爱女孩,那么她俩谁生了丫头,我就属于谁!”


我放声大笑起来。拿不足三个月的胎儿玩抽彩游戏,倒是一种新鲜的事儿。我责备这个无知的唐璜,他该知道妊娠过程中长期的紧张,尤其抛弃那个与他并非无关而生了男孩的女子,这对他是不利的。


“你生性轻佻,” 阿朗断言道,“象所有的法国人一样。”


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他这么说是何等的荒谬。我为能更多地嘲讽他而自鸣得意。并不是有了爱情就不会有侮辱和伤害。而得不到报答的爱情往往又是濒于仇恨。


“不过,万一都是女孩,或都是男孩,你又怎么办呢?” 我问他,“这样看来,除了孩子的性别,选择还得由其他因素而定,譬如说,头发的颜色、体型、智力等。什么都得区别对待…”


“哦,别说了!” 阿朗打断我的话,再次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压低嗓门儿,一本正经地说:“我原来以为你会帮助我的; 我还以为无论是贝伦达还是莎莉被遗弃的话,你都会承担起说服她们的义务。"


我最害怕的是别人的忧愁与伤感,因为对这种感情我感到如此陌生,以致仅仅出于好奇心也会为此感动。看得出,阿朗已几乎濒于绝望。我抬起脸来,见他伫立在客厅的中央,高高的个儿,修长的身材,显得很美,很富有男子气。一种不可名状的、苦涩的欲望折磨着我,敦促我马上换一种亲热的方式与他身心交融,放弃原先那种做作的矜持。他双唇抽搐得厉害,已无法说出理智的词语。他惶惑不安,整个男性美一瞬间消失殆尽。原来那种美感顿时变成了毁灭性的力量。他站在那里,象个被告,象个受到激情的诱惑而又无辜的罪犯。他那令人崇拜的身躯和男性美断送的不仅是那两个爱着他的女子和我,同时还有他自己。正是凭借这种男性的力量美,他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女性。


“玛赛勒,还是你明智,” 他绝望地说,“人本不该结婚,本不能在一瞬间内,说出关乎终身的'是的’二字。(注2) 在一秒钟内,为对这诺言的不可侵犯和不受任何诱惑而担保一辈子,这样做真是愚蠢透顶,不合情理,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抵抗能力,这是人所力不能及的事。”


我沉默无语。本来想告诉他,我并不是因为明智而独身的,愚蠢的只是跟一个自己爱得不够深的人结婚。然而,我一旦这么说,我又得向他作进一步的解释,而检验自己的感情又是一件何等复杂的事。我之所以缄口不言,与其说是我料定他不会理解这一点,不如说是因为我的惰性。


“我不能失去莎莉,” 他终于突然说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完全变了调,语气中充满着绝望。我抬起脸,不禁愕然。他已坐在写字台边,双肘支在桌面上,脸深深地埋在手里。我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堆蓬乱的褐色头发。


这一时刻在我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永远不会消逝。一种内心的冲动攫住了我,催我起身向他走去,摩挲着那头秀发,把自己当作一件失去价值的物品贡献给他,因为他需要我。有了我,他的生命会重放异彩,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处理好一切。我仿佛感到,无论是他还是我,身心消融的时刻就在眼前: 欲望和希冀能使人如此自命不凡。我好像来到了他身边,捉住他向我投来的目光。这目光被碰撞了一下而惊醒了,但依然徘徊在胆怯的拒斥和欣然的允诺之间。


我似乎感到他的嘴已贴在我灼热的唇上,我如同二十出头的少女,疯狂地、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我们的脸贴在一起,身体紧挨着身体:我陶醉了。


然而,我一直坐着,不知道这么做是聪明还是愚蠢。我纹丝不动,因为我担心一旦被人拒绝将会何等的难堪。像我这样感情用事,行动一定笨拙之极。我未能在他发问的那一刻,以纯洁的慈母般的情感去抚摩他的头发。要是那样的话,他或许会发现我感情的真相: 我只是像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姑娘,希望能把爱情表露出来,即使得不到回报。在过去的年月里,阿朗从未有过不幸的爱情,所以对我的不幸,他又有什么责任呢? 我不该强求阿朗接受我这个年近四十的人的爱。我依然坐着,不敢越出他给我的活动范围。我善意地跟他交谈,规劝他,跟他探讨一些问题。但是,阿朗的固执己见,他对莎莉的爱既无法改变,又难以理解。他将忠贞不移,永远和她同在。


“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喜欢贝伦达了?”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越变得激昂,越促使我提一些冷静的、现实的、并有些鲁莽的问题。


“不,我是喜欢她的,” 阿朗激动地否认道,“对贝伦达我仍怀有美好而温柔的情感。但是你明白,这只是一种平常的感情,不是男女间的谐和。”


我太能理解阿朗了,是的,我多么明白阿朗所说的那种异性间的“谐和”。


“反之,莎莉使我陶醉。我每时每刻都少不了她。这就是我过去不知道的东西: 激情。”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我情不自禁地把他和自己联想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这个词。可悲的是,它的现实意义与我的幻想处于让人绝望的矛盾中。


“我曾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的夫妻生活好像缺了点儿什么,虽然我不清楚到底缺少了什么。不过,现在我不能不感到,我跟贝伦达在气质上存在着差异。” 他妄自尊大地作出这样的判断。然而,他是对的。我陷入了沉思。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美好的感情往往被那种狂热的、如醉如痴的欲望所战胜。那种人类自暴自弃的冲动驱使着他,使他无法摆脱。他不需要任何同情。


我鼓足勇气,站起身来,提前中断了跟一个我所挚爱着的男子的谈话。我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以为在结束谈话之前,开个小玩笑,可挽回我失去的尊严。我越需要爱的激情,扪心自问,也就越严格地拒绝那些宽慰人心的帮助,尤其是涉及到我所爱的对象。我伸出手来,向他道别,并轻率地说:


“我唯一的忠告就是: 你自杀吧。我认识一个法国男子,他在类似你的处境中,这么做了。而他的问题还不像你的那么棘手。”


他神色恍惚,轻柔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便松开了,这情景本该引起我的注意。然而我却视而不见,只顾回味着自己那些尖刻的话语。


“你这么做,对她俩都是最好的办法," 我继续说,“就拿孩子们来说吧,人们为了避免争执和嫉妒,总是把他们争夺的东西拿走,或把它给第三者,给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


说到这里,我停住话头,用眼睛盯住他。他能不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吗? 他转过脸去,我看到的只是他的侧影,被不太清晰的灯光照射着。他喉咙里关闭着的那只小鸟,不安地上下飞动着。他哽咽了几次,我还以为他在哭泣,然而他并没有哭。他仍侧着脸,问我:


“你说的是真话?”


我从不用严肃的口吻去开玩笑或嘲讽别人。我点点头:


“当然是真话,人们就是这样解决问题、避免冲突的。无论你是死去,还是投向第三者,一年悲哀之后,” 这时阿朗摆了摆手,我怔了一下,继续往下说,“无论怎么说,一年悲哀之后,两个情敌会握手言和,重归于好。两个新生的小阿朗,无论是男是女,一个是爱情的产物,一个是意志的产物,他们会和睦地在花园里一起玩耍。”


“难道那些报刊、熟人,那些好奇的人们会不闻不问吗?”


不难看出,阿朗已接受了我亵渎神明的无稽之谈。


“至于托辞要有尽有,” 我答道,“你工作中不是偶尔也有烦恼吗?”


阿朗思索着。


“工作中自有烦恼,但仅仅为此而结束生命不足成为理由,” 他说。


我考虑片刻,满脸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算了吧!” 片刻后,我试图打消他的一切疑虑。“待到将来孩子长大成人,能够弄清你做父亲的生平,到那时,你耸人听闻的死讯掀起的轩然大波早已平息。世界会很快地忘却一切。世事纷纭,不是什么都会记入史册的。”


我向他道了晚安,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我象贝伦达和莎莉两小时前那样,服下三片安眠药。还来不及抱怨自己的不幸和不公平的命运,我,一个从未被人爱过、身心变态、生活漫无目标的女人,就昏昏入睡了。


阿朗死亡的悲剧正寓于这种悲剧的滑稽之中。他的枪声没有惊醒我们以人为的方法催入梦乡的人。女管家当时正好不在家,等她回来时,一切业已发生。她从悄然无声的沙龙门前走过,一切显得如常,她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圣诞节的上午,我们的早餐用托盘被送到床前,这是我们让女管家这么做的。有什么事,我们只需按一下电钮,她就会出现在眼前。阿朗没有按电铃,当时谁也没有感到意外。每逢星期日,阿朗总要睡到吃午饭,这一点,贝伦达早已习以为常。于是,在吃午饭时,谁也没想到去“唤醒”他。阿朗不在场,这顿饭吃得平平安安,没有发生什么骚动。


我永远忘不了贝伦达那声惨叫,那是她吃过午餐去客厅找烟。一摊不大的血迹上,死去的阿朗,四肢伸展,倒在地毯上。他的前额上留下了一条呈黑红色的、干涸的血迹。我吃惊的是,像阿朗这样的男子,死去时竟然只流了这么一点血。他神色依然如故,身子看上去像还活着。然而,谁也不能再把他唤醒了。我不知道,是否贝伦达和莎莉也跟我一样伤心痛哭。


就这样,我们在一个狐疑多端的宗教专案组的监视下度过了节日,这对我们仨无疑都是一次不愉快的精神考验。我对阿朗感到生气的是,他把我们逼到了如此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地步。事实一旦证明我跟此案毫无牵连时,我便启程了。除了一种令人恐惧的责任感,我带回学校的忧虑,要比贝伦达知道的多得多。我过早地离开她,也许她把这看作是事不关己、缺乏同情心或是一种自私的表现。这些我都顾不得了。我自然没有告诉她,跟阿朗最后一次谈话时我说了那些轻率的话。对警察我也只字没提。如果大家知道我是那样地爱着阿朗,他们会轻而易举地为阿郎的死找出解释。伴随着那种难以掩饰的痛苦,我会坦白自己的爱情。我不走不行了。


真没想到,我当时轻率的预言却事与愿违地成了现实: 对于阿朗的死,贝伦达不像当初得知被丈夫欺骗了那样感到异常痛苦,她很快从中解脱了出来。无论愿意与否,我得承认这种女性所特有的、难以捉摸的情感。贝伦达依旧给我写信。来信中,她对未来越来越充满信心,对将要出世的孩子甚至还流露出一种轻微的、期待中的快乐。孩子的出世看来一天比一天更加确信无疑。我不再怀疑,贝伦达在这孩子身上得到了她在给了这孩子生命的男子身上所失去的一切。我那讥讽的预言,恰好被这两个女子的命运证实了。不是吗,阿朗在世的时候,她俩谁也不愿失去他。来信中,贝伦达时常提到莎莉,说她已找到了一个尽管有些见识短浅,但却让她称心如意的小伙子。这年轻人已欣然答应做阿朗的爱情产物的父亲。虽然莎莉对她的新欢不抱什么幻想,但想到将来的生活有了孩子,她也充满信心和欢乐。孩子一旦出生,她过去的爱情便成了有血有肉的回忆,她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这爱情了,因为她必须这么做。我敢肯定,要是阿朗知道他的死这么平静地就过去了,他一定会大失所望。是他的死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到了四月,瑗丽娜·戴尼特来到人间。两个月后,爱莉斯·杜平接踵而至。可怜的阿朗,幸福的阿朗!你逃避的是何等新奇的纠纷,你竟然会相信了一个女人的疯话!但是你该相信,比起那两个夺走你生命的女子,她更热烈地爱着你。一年前的今天,就在这一时刻,你靠得我那么近,我都快吻到你了。然而,我没有忘记我这年龄应有的自重,尤其想到我比你还年长两岁,我不想被人笑话。正因为如此,我的感情从迷乱中逃脱出来,躲到了我那些善意的讥讽后面。我的轻率跟贝伦达和莎莉逼人的爱一样,同样葬送了你的性命。不过,也许不只是因为我那轻率的提醒决定了你的命运,可能在此之前你已准备好了手枪,决心已下,我的作用只不过是增强了你的决心罢了。我只能以此聊以自慰了。


在我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罪责时,我给人的只是一副让人同情的形象。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起码得到过一个男子的一部分,是他教会了我去爱,去体会生活,这是我在年复一年、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所不理解的: 对于他的死所应负的责任。




(注1): 法语,意为彼此相爱。


(注2): 这是行婚礼时,向牧师许的诺言。








译者简介   


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国语学校高中毕业,插队落户浙江桐庐儒桥村,1977级考入北外德语系,1981级北外德语读研。1985年 1月进文化部, 1985年 3月进中国作家协会,任职作协外联部。曾历次参与组团王蒙、张洁、莫言、路遥、鲁彦周、高晓声、从维熙、张抗抗、公刘、邹荻帆、王安忆、北岛、舒婷等等作家并随团出访德国及欧洲诸国。八十年代末获德国外交部、德国巴伐利亚州文化部及欧洲翻译中心访问学者奖学金,赴慕尼黑大学读博。现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译作有: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香水》、《地狱婚姻》、2013年编辑出版德文版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集 《空的窗》,由德国 Spielberg出版社出版,并于德国、奥地利、瑞士三国同时发行。全书篇幅达三十五万字,共 504页,宽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为: 陈染 《空的窗》、陈建功 《找乐》、东西 《没有语言的生活》等。  


2021年 6月,于该同一德国出版社翻译出版东西的长篇小说德文版 《后悔录》;   


2022年 7月,出版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 (新译新版) 漓江出版社,等等。




八十年代发表翻译及作品: 《世界文学》、《外国文学》、《诗刊》、《长江文艺》、《钟山》、《百花洲》、《文艺报》、《中国妇女报》等等,已发表 20多位德语作家作品的译文;   


来德三十二年,在德创业二十二年,文学创作及翻译辍笔三十年。三年前,金盆洗手,回归文学,写就新作及翻译百万余万字。至今一直努力笔耕;   


几年来文字散见欧美等各大华文报刊: 《欧洲新报》、《欧华导报》、《德国华商报》、《洛城小说报》、《华府新闻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   

散文 《话说张洁》 2022年04月获全国第二届散文大赛一等奖,等等。  





近年纸媒发表:  


01· 《圣力姑娘》(小说)(广西文学,2019年第7期);  


02· 《保罗•策兰杏仁诗译及后记》(南方文学,2019年11月刊);  

03· 《痛忆路遥》(三峡文学,2019年12月刊);   


04· 《走向世界的漫漫长路》———德文版《空的窗》走过漫长曲折(南方文学,2020年第1期);   


05· 《香水缘和我们的八十年代》(南方文学,2020年第5期);   


06· 《街坊陆游》 (人民日报海外版、天津文学,2020年第11期);  


07· 《莫言往事》(北京文学,2020年第12期);   


08· 《记忆里的王元化》(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2月期);  


09· 《话说莫言———时空跨越三十年》(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12月期);   


10· 《两位同胞》(中国法治周末 2021年1月刊);  


11· 《冬日里的长尾》(小说)(向度文学,人间故事,2021年1月期);  


12· 《我和库恩》(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2月期);   


13· 《格拉斯和他最后的诗》(中国法治周末2021年2月刊);  


14· 《老黄》(小说,贺州文艺,2021年第一期);  


15· 《二叔分瓜》(小说,贺州文艺,2021年第一期);  


16· 《汉学家库恩诞辰137周年,忆与其遗著的一段缘》 (中国法治周末2021年3月刊);   


17. 《春风十里荠菜鲜》(散文,恋爱、婚姻、家庭)2021年第4期;   


18. 《德意志思考》(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四月刊);  


19. 《回忆施瓦茨》(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五月刊);  


20. 德文版长篇小说 《后悔录》,金弢译,德国 Spielberg 出版社,2021年六月出版;  


21. 《我阴差阳错进作协》(南方文学,2021年第三期,双月刊);   


22. 《岁月》中篇小说 (四川文学,2021年第七期);  


23. 《我的香水缘》 散文(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4. 《小个子男人》 翻译小说,德国: 冯·席拉赫(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5. 《朋友》 翻译小说,德国: 冯·席拉赫(西部文学,2021年10月第6期双月刊);  


26. 《岁月深处的莫言》——对话大家 (四川文学,2022年第2期);   


27. 《话说张洁》 散文,2022年04月,获全国第二届散文大赛一等奖;  


28. 《四十五年前的高考 我差一点错肩而过》(《收获》杂志,2022年06月)、(北京青年报,2022年06月06日);  


29. 策兰诗译 《思念保罗·艾吕雅》(美国 《华府新闻日报》2022年7月刊);


30. 在慕尼黑遇见聚斯金德--我和德语名著《香水》及作者的奇缘(《江南》大型文学双月刊,2022年 4期);


31. 长篇小说 《狂人辩词》(新译新版) 漓江出版社,2022年七月出版,等等。     


2022年08月28日 德国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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